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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噩梦


翌日,开言堂顶层的沐莲间里,姬靖兰正襟危坐,神情凝重。宋诲儒坐在他面前,面有愧色。

        “宋先生此举轻率了。若当日风妤坚持要羿侯彻查西苑猎场遇袭之事,恐怕宋先生难以全身而退。”

        宋诲儒拱手,低声叹了口气道:“臣一心只想着剪除祸患,确实鲁莽了,臣愧对公子的信任。只是臣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既然刺杀之举已被风妤洞悉,她为何非但不借此机会揭发臣,顺带打击姜珩,反而要在羿侯面前替臣解围?……实在是令人费解……”

        宋诲儒的眉头越攒越紧,“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日在祭典后言语试探臣,倒更像是……更像是故意要引臣出手,去刺杀她,否则,她不会对一切都防备得如此周全。宋立回来说,早从偷猎熊崽开始,他已经被风妤的人盯上了。

        “但是,她故意引人出手,不惜以身作诱饵,甘冒被刺风险,却又不是为了剪除对手、一网打尽,这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背后还有更大的图谋?”

        姬靖兰心头微微一震,他回想起昨日洛泱泱跟他说过的那句话:“它至少能证明两件事:第一,宋诲儒是真心为你谋划,为保护你不惜承担失去姜珩信任的风险,他应当是可信的;第二,你们也应该知道,你的秘密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他不愿让自己这么想,但事实却摆明,她故意引人出手,不惜以身作诱饵,甘冒被刺风险——为了他,是唯一说得通的理由。

        “宋先生,从今往后,请你以保存自己为重,不要再以身犯险。”姬靖兰一顿后,更加郑重道:“也请不要再对风妤擅自出手。如此扰乱大局之事,我不愿再次发生。”

        宋诲儒一愣,他所了解的姬靖兰才学卓绝、睿智、冷静、深藏不露,但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猛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宋诲儒霍然起身,跪倒在地,磕头道:“臣知罪。”

        洛泱泱虽然答应了姬靖兰要给他修葺整饰新居,但最终并没有那样做。只是赏赐了他一笔银子,让他自己去找可靠的人张罗。

        姜政所赐的宅院曾经为一个陵州的富户所有,装潢陈设还尚未陈旧,家具也都是现成的,略加修葺便可入住。刚入秋,姬靖兰便离开三顾馆,搬了进去。

        近日,洛泱泱听得马房来报说惊涛已经奇迹般逐渐康复的,她闲来无事便到自家马房里看望惊涛。

        她一边伸手轻轻捋着惊涛的鬃毛,一边听马房管杜江事绘声绘色地汇报着:“……哎呀,惊涛刚送回来那会儿,血流了这么老多,爪印这么老深,小人一看啊,心里就拔凉拔凉的,这怕是凶多吉少!可小人想,这是替郡主出力受的伤,再这么艰难也要把它救回来!幸得郡主福泽深广,这惊涛啊,它也争气,奄奄一息了数日,竟然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

        “要说这惊涛,真不愧是郡主的马,又是长期跟了袁统领的,它特别通人性!那洗伤换药得是多疼的事啊?人他也受不了啊!可这孩子从来不喊疼……呃,我的意思是,它最多叫唤两声,躲都不躲,更不会尥蹶子伤了大夫,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您看,它现在伤口完全愈合了,一天能吃十几斤草料、粮食,好的很!小人看哪,这马就跟人一样,知道有人关心它、盼着它好,它就有奔头了,噌噌好起来了。”

        洛泱泱笑了笑道:“这事你办得不错。桑梓,叫严管家那儿赏杜江三个月的俸禄。”

        桑梓颔首应道:“是的,郡主。”

        杜江受宠若惊,连忙磕头道谢。

        他起身,目光落在洛泱泱身边的桑梓身上,逮着洛泱泱去逗弄别的马的空隙就小声问道:“嘿,桑公公今日是怎么了?打从进了这马房就没说过一句话,是哪儿不舒服了?”

        其实洛泱泱也瞧得出来,自打奉命送走了姬靖兰,还给他牵去了几匹好马、送出去几车文房珍玩,桑梓回来自己倒生起了闷气,整天的精神不振。虽然干起活来不见得就比平时不利索,但是话明显少了,这有一说一的风格谁见了都不适应,就差没把“我受委屈了”写在脸上了。

        洛泱泱故意道:“桑梓,你这是不舍得靖兰?我这就送你去他府上,做个管家?”

        桑梓苦着脸道:“郡主,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不是……这不是替您不值吗?”他可算逮到机会吐苦水了,“你说这姬公子受了郡主您多大的恩惠,得了郡主府多大的好处,要是没有您处处为他着想,他能有今天吗?你瞧他,羿侯赐个府邸,他连做做样子推迟都不带推迟的,迫不及待就跑得没影了……你说他、你说他……他对郡主有半点忠心吗?”

        杜江皱起眉头,点头道:“不错,这人跟马一样,长得是好是赖,是跑得快还是耐辛劳,它都有用得着的地方,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必须忠心!”

        洛泱泱淡淡一笑,“难道他先在我面前假模三道地哭几天,生离死别、欲罢不能的,然后再走。你觉得就对得起我了?”

        杜江又道:“哎,那更要不得。这人跟马一样,最忌讳华而不实、表里不一。郡主说过,咱家可不是天子王公,不养仪仗马的。”

        桑梓委屈道:“姬公子还说学富五车呢,难道他就没读过《诗》?连我桑梓都知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如果说郡主给他的是琼瑶,他别说永以为好了,连木瓜、木桃、木李了,他、他……就是连块木头都比他多几分良心!”

        杜江又道:“这……谁说不是呢。这人跟马一样,要懂得感恩呐!你看惊涛就知道感恩,看它跟郡主多亲!”

        洛泱泱笑看着桑梓。桑梓这份替她不平的心情,她是领下了。

        见洛泱泱不说话,桑梓退而求其次道:“郡主,我有个请求,可否再物色一些合郡主心意之人,充实后院?您这枕边没人相陪都多久了,我着实是不放心。或者……之前发付到其他地方去的那些公子们也好,他们许多人都还惦记着郡主的恩情,为郡主守身的。”

        他又按住了正要说话的杜江,“你打住,别再拿马跟人比了。”

        这时,一个家仆匆匆走了进来,朝洛泱泱禀告道:“郡主,建安将军夫人来访,求见郡主,人已经到了前厅,严管家正在招呼,让我来告知郡主,问郡主是否见她。”

        桑梓奇怪道:“哎?左夫人来访为何没有先派人来通传,而是直接就来了?这……”

        家仆道:“正是奇怪。而且左夫人貌似非常焦急的样子,急切要见郡主。”

        桑梓道:“郡主,这左夫人平日里跟咱们……也不是什么亲密无间的关系,您说,是什么样的急事,她不找她母家荣家商议,而是来找您呢?这荣家也是陵州城排得上号的豪族啊。”

        洛泱泱皱着眉头想了想,对那家仆道:“你去跟严管家说,请左夫人到我书房稍坐,我这就过来。”

        片刻后,洛泱泱来到书房,见到了坐立不安的荣氏。

        她跟荣氏在数月前送左擎出征时照过一面,跟那时候相比,荣氏依旧是一副端庄雍容、衣着华丽讲究的做派,体态似乎丰腴了一些,但气色却不太好,眉间也笼罩着焦虑。

        两厢行过礼后,不等洛泱泱开口询问,荣氏便忍不住道:“郡主,我家郎君在南疆……恐怕是出事了。”

        荣氏说完,眼圈一红,声音就哽咽了。

        洛泱泱从来没有见过荣氏如此失态的模样,她与身旁的严管家凝重对视了一眼,连忙吩咐荣氏身边的婢女纸鸢伺候荣氏喝杯水,慢慢说。

        荣氏轻轻摇了摇头,推开茶杯,压下激动的情绪道:“郡主,我与郎君向来有约定,他行军在外,无论境况如何,隔月都会往家中递信。起码从我俩相识至今,从未有违。但是此次出征南疆,动身至今已三月有余,我尚未收到郎君片语。更何况……”

        荣氏黯然垂眸继续道:“更何况昨夜,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郎君被困在破败的土城中,四面皆是蛮兵重重围困,而城中军士已经粮草断绝……我半夜惊醒,惊出一身冷汗,心脏有如擂鼓,郎君的无助哀叹仍在耳边回响……”她猛然抬头看着洛泱泱:“郡主,我不指望其他人能够听信我所说,唯有你是最擅与鬼神交通之人,一定能相信我的话。”

        看见荣氏的情绪激动,严守信忙劝慰道:“夫人,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夫人挂念左将军心切,忧思愁绪化为梦魇,也是情理之中的,未必就真是不祥之兆。请夫人务必保重自身,切莫因此伤了身体啊。”

        荣氏连连摇头,显然对这种劝慰早已免疫,“我不能不信……太康二十八年之冬,一夜我梦见我家郎君在荒郊野岭中为数十凶徒所围困,肩上还中了凶徒一刀……那时我已经与郎君数月书信不能互通,情况也不得而知。直到后来我幸得郎君音讯,才知那日郎君的确在郊野遇险,若不是幸得贵人相救恐怕就已经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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