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郡主原来是要替风尘男女鸣不平

眼前的姬靖兰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只是直起腰，淡淡道：“郡主请问。”

        洛泱泱见他这幅凛若冰霜的模样，无奈道：“哎，你坐，我今天不吃人……”她心道：就算你不愿坐，我也不会长话短说的。

        她先没话找话道：“靖兰，下个月的西苑武比，你准备得怎么样？”

        西苑比武是羿国两年一度的盛事，也是姬靖兰崭露头角、在羿国立足的重要一环。

        姬靖兰拱手道：“教官正在督促练习，劳郡主费心了。”

        洛泱泱点了点头。其实她对于姬靖兰的武功是心里有数的，这一问也就是个开场白。

        她切入正题道：“我听闻，开言堂近日那个‘风月场所有伤风化论’的辩题引起了国人很大的反响，特向你问问巨细。”

        姬靖兰的声音平稳中带着几分凉薄，“郡主是为此回府的？没想到惊动了郡主，打扰郡主雅兴了。”

        洛泱泱选择忽略掉他冰碴子一样的语气，循循善诱道：“关于风月场所的设立与治理国家、教化民众之间的关系，朝野论争古而有之，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值得探讨、历久弥新的话题。但是依我的意见呢，开言堂说到底是个选拔人才的地方，治国理政的事比纸上谈兵复杂得多，需要在长期的实践中论证调整，如果通过几场舌战论辩就盖棺定论，难免有失偏颇，还有可能伤及了一些人的生计。所以，我才想着与你商量一下，看此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姬靖兰微微颔首，掩去了眸中不知阴晴的神色，“郡主原来是要替风尘男女鸣不平。”

        洛泱泱没想到姬靖兰一次又一次，如此单刀直入，刀刀见血。猛然间，她不知为何竟然感到心头一寒，仿佛用身体抱住冰柱，直到某个瞬间才意识到寒气已经侵入骨髓，而自己不光根本不可能将它焐热，反而会被它所伤。

        现下室内只有他们二人，洛泱泱也不避讳，站起身来，走近姬靖兰道：“靖兰，你实话告诉我，这个辩题是不是针对我？你是不是看不惯我流连烟花之地？”

        她曾经一度感觉到，行宫烟云湖事件过后，姬靖兰对她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哪怕是错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就好像躲在莲池里的小鱼儿，明明看着它亲切可爱地游到你的掌心，可当你想要合拢五指，它却一甩尾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圈无力证明它出现过的涟漪。

        洛泱泱深吸了一口气，脑门有点眩晕，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靖兰，咱们能不能这样，从今往后，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直接跟我说；我有何打算，也告诉你。你有什么要问的，你也可以当面问我……我也不再瞒你。你看这样可好？”

        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走向，洛泱泱觉得大部分事情都在自己的预计和掌控之中，哪怕只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她也有信心能够取得圆满的结果。然而，从她现在发掘出的线索来看，事情却有点超出她的预期和掌控了。如果她能够跟姬靖兰走近一点，彼此真正联合起来，是不是会有更好的结果？她仿佛在孤注一掷。

        姬靖兰忽然抬眸，目光落入洛泱泱的双眼中。这是两人几个月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也是洛泱泱第一次从姬靖兰的双眸中看到这样的目光——微光闪烁，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但只是转瞬间，那扇大门就仿佛轰然关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疏离。

        “郡主多心了。”

        洛泱泱心头的那股莫名的寒意更甚。她仍厚着脸皮，不死心道：“抑或是那天晚上……我还做了什么令你更厌恶的事？我知道，本来就已经够恶劣的了……可是后来的事，我全部想不起来了，如果你是为那晚的事气恼，我向你诚恳道歉。就算你不原谅我，起码也请你告诉我，后来我到底如何冒犯你了，让我好死个明白……”

        姬靖兰的眸色微变，沉吟片刻，才淡漠道：“并无如何。”

        洛泱泱语塞。饶是她这样赖皮厚脸的人都感觉自己被逼上了绝路，无话可说了。不知从哪个瞬间开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那扇已经似乎已经推开一条缝隙的沉重的大门，已经悄然关上——不单是关上，是被上了一把锁，甚至已经变成一堵墙。

        静默中，窗外微风乍起，飘进来一缕玉兰花的淡淡清香。四月天，风和日丽，洛泱泱却忽然觉得有点冷，她赶在自己又要发抖之前坐回到榻上，不动声色地尽可能蜷紧身体。

        直到姬靖兰第二次要告辞离去，她才站起来，说了句“这是你的地方”，走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桑梓小碎步跟了上去。见洛泱泱脸色不大好，连忙从旁人手中接过披风，给洛泱泱披上，却不敢打听什么。

        良久，洛泱泱才疲惫地开口道：“桑梓，你去跟十三郎说，要是南凤楼倒闭了……我养他们。”

        又过了些时日，便到了北郊祭地的日子。

        祭地乃是仅次于冬至祭天的大事，由洛泱泱率领的司祭署筹备安排，虽然所有的繁文缛节自有官吏负责，洛泱泱几乎不用操心，但祭祀这几天，她必须在场司祭，还得带领众巫觋向神明献舞，代表君侯与神明感应交通，一套仪轨下来足足忙碌了数天。

        这次祭祀羿侯亲自参与，朝中百官皆不能缺席。刚刚获得姜珩举荐提拔为博士的宋诲儒也在当中。

        祭祀的最后一日，羿侯将祭祀的牲肉遍赐百官后，便在众人恭送下与诸公子驱车回宫。百官也陆续自行回城。

        洛泱泱命人寻了个宋诲儒落单的机会，避开耳目，将他“请”到了自己的帐中。

        宋诲儒见到洛泱泱，露出与人为善的笑意，掩盖住双眼中的戒备，端稳地跪拜行礼道：“下官宋知儒见过郡主。原来是郡主要见下官，实在是下官的荣幸，不知郡主有何赐教？”

        洛泱泱此刻巫女的装扮未除，哪怕嘴角轻轻勾起笑容也透出几分阴森。

        “宋先生莫要见外，请坐。我今日请宋先生来，是要多谢宋先生的。”

        宋诲儒坐下，桑梓上前奉上茶水便退了出去，帐中只剩下宋诲儒和洛泱泱两人。

        宋诲儒拱手道：“岂敢？下官于郡主未有寸功，怎当得起郡主一个‘谢’字？”

        洛泱泱拿起手边的茶杯，轻呷了一口，浅笑道：“自然是当得起的。我看得出来，大哥近来日渐长进，颇得父亲青眼，堪作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的表率，这些全是宋先生的功劳。”

        宋诲儒没有去碰面前的茶杯。他笑了笑，谦逊道：“郡主言重了。大公子对下官有知遇之恩，辅佐贵人、为我羿国鞠躬尽瘁，都是身为人臣的本分。”

        “人臣。”洛泱泱意味深长地一笑，将那两字咀嚼了片刻，忽然道：“宋先生讲得真好。只是，不知宋先生是谁家的——‘人臣’？是我羿国的，抑或是妫国的？或者……都不对？”

        洛泱泱注视着宋诲儒的双眼，见他不曾露出丝毫不自然。他脸上的笑意只是浅了一些，依旧谦恭道：“郡主这是怀疑下官有二心？不知是何事令郡主对下官有误会？还请郡主明示。”

        他看洛泱泱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森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继而又道：“下官自幼无心功名，常年隐匿于山林之间，闲云野鹤，不求闻达。本来也想如此了却残生。幸得大公子屈尊枉驾，晓下官以情理世事，下官方觉得当为治世略尽绵力，才不辜负明主赏识。没想到，因下官这般来路不明，引来郡主误会担忧，实在是下官之过。”

        洛泱泱蜷起手指头，轻轻扣了两下案几，微微摇头道：“不像，不像。宋先生如此，丝毫不像年幼时便说出‘生而不为黎民请命，不为万世开太平，便妄为丈夫’这样的话的人。”

        宋诲儒殊无异色地看着洛泱泱，听她把话说完后，眉头微颦：“郡主此言何意？下官愚钝，还请郡主明示。”

        洛泱泱道：“宋先生莫要谦虚，先生博古通今，我说的话，先生自然是懂得的。只是有一样……先生恐怕真的不知道。”她顿了顿才道：“世界上有一种秘药，人服用以后便进入假死状态，没有呼吸脉搏，身体冰冷僵硬，可以维持数日，直至有人持解药将其唤醒。先生不知道的是，只要是服过这种假死秘药的人，会因曾经长时间经脉闭塞而有终身隐疾。像蝎子草、盐肤木这样有很强止血抗凝功效的药物一旦服食下去，轻则心脏绞痛，重则……性命不保。”

        怀疑宋诲儒假死后，洛泱泱曾经请教过芃母。芃母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药物，但是从药理上推断认为不无可能。洛泱泱所讲的这些乃是芃母所教授，所以即便说不准确，也至少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洛泱泱又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正巧，我特别喜欢以蝎子草掺入茶叶中冲泡饮用，寻常人饮下可止咳平喘。可要是服过假死秘药的人……恐怕是不敢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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